神奇的物种

或许，你跟我一样，此前，没去过石首这个地方，没见过麋鹿这一物种，但或多或少听过武王伐纣故事里的姜子牙。传说中的姜子牙，骑着神兽，手持打神鞭，驰骋疆场，护国杀敌。那神兽，就是麋鹿。

为了歌唱阳光下自由的麋鹿，我来到石首，走进了国家麋鹿自然保护区。

在物种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的当下，从远古飞奔而来的麋鹿，仿佛一首古老的颂辞，吟咏着人类生生不息的命运！让我好奇之余，试图从时光深处探寻！

《西山经》载：西皇之山，其阳多金，其阴多铁，其兽多麋鹿、㸲牛。春秋时期，《墨子·公输》：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晋朝张华《博物志》：千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显然，荆楚大地的云梦泽，栖居着成群结队的麋鹿。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有“麋，鹿属。从鹿，米声”注解。古时庙堂，麋鹿被看作皇权、贵族、吉祥的象征。成语“逐鹿中原”“鹿死谁手”中，鹿皆被喻为政权。远古时代，麋鹿是先民狩猎的对象，也是重要的祭品、崇拜的图腾，还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古往今来的江湖民间，美丽的麋鹿是神奇、吉祥之物。

麋鹿是古老、稀有而神奇的动物，它原产于中国长江中下游沼泽地带，以青草和水草为食物，性好合群，善游泳。已出土的野生麋鹿化石表明，麋鹿起源于200多万年前。麋鹿是我国特有的哺乳纲偶蹄目动物，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那时，金色夕阳铺满大地，我们在保护区温华军主任一路陪同、介绍下，寻找着麋鹿的身影。远处，一大群缓慢移动着的灰褐色身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噗”的一声，一只雉鸡从身边的葭苇丛中飞跃而起，扑腾腾逃向远处的水杨林，心蓦地“咚咚”惶恐，我们的贸然闯入制造了彼此的惊恐。曾几何时，惊恐仿佛成了所有野生动物的宿命。零星的黑鹳、草鹭、豆雁、麻鸭、雀鹰混杂麋鹿群间，或翻飞，或觅食，或休憩，或嬉戏，一只鹭鸶站在一头麋鹿的脊背上，正哲人般陷入沉思！天空宁静，大地安详，一片和谐，和谐是一种深刻的美！

不远处，一只麋鹿机警地站了起来，它迎着我们走来，只走两三步就停下，伫立着，注视着，一动不动，它树枝状的角伸向天空，角的分枝朝前伸展开来，显得威武而霸气。原本静卧着的一大群麋鹿，受到我们的干扰，纷纷站起，徐徐向长江故道的水边移动。它们的容貌亲切而生动，灰褐色的毛发历历在目，麋鹿的形态很奇特，角像鹿，脸像马，蹄像牛，尾像驴牛，因为它的神奇特征，人们又叫它“四不像”。

从远古走到如今，麋鹿活成了一种传奇！

神秘的历史

麋鹿是我国特有的野生动物，有着曲折的历史。3000多年前，中国黄河、长江中下游地区就有了麋鹿。当人类最初的食物以采集和打猎为主要来源时，麋鹿就是捕猎的重要对象之一。当猎获过多，一时吃不完，就把那些活着的麋鹿暂时圈养起来，留待食物匮乏时再宰杀食用，这可能造就了鹿囿或鹿苑的雏形。历代帝王择春秋时节，苑中射猎，恣意行乐，加之人类生产生活的地域日益扩张，麋鹿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

19世纪中叶，法国传教士大卫在清朝皇家狩猎园首次发现麋鹿，这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的北京南苑麋鹿种群。后来，永定河决口，洪水泛滥，猎苑内逃出的鹿群被饥饿的灾民捕食。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战乱中猎苑被毁。一名入侵的德国士兵射杀并吃掉了最后一只麋鹿。自此，中国特有珍稀物种麋鹿在原生地灭绝。

苦难也是教益，令人警醒！

若干年后的今天，站在天鹅洲的滩头，回望尘封的岁月，重新打量作为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的大卫时，有理由相信，他对世界最大的贡献，也许是让麋鹿得到了保护。

1865年秋季的某一天，大卫到北京南郊考察动植物，站在皇家猎苑的外堤上，他发现一群似鹿非鹿的动物。他心心不停，念念不住，第二天设法盗得两张麋鹿皮和一架头骨，并运至法国自然博物馆。在以后的30年间，英、法、德、比利时等国家采取明索暗购等手段，先后从北京南海子皇家猎苑掠走了几十头麋鹿。流落欧洲的麋鹿，如战火中无家可归的难民，食不果腹，颠簸流浪，因环境的不适和生活的艰辛纷纷死去，麋鹿种群的数量越来越少。1898年，英国热心于动物保护的十一世贝福特公爵，出重金将饲养在巴黎、柏林、科隆、安特卫普等动物园的共计18头麋鹿全部买下，放养在乌邦寺庄园内，成为当时地球上唯一的麋鹿种群。

麋鹿的幸与不幸，苦乐与哀愁，似乎与一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游子，终将会回归故乡！

1985年8月24日，22头麋鹿（其中2头运往上海动物园）从乌邦寺运抵北京南海子。次年8月，从英国选出第二批39头麋鹿，经上海运抵江苏大丰市，经精心饲养，很快形成了大丰保护区麋鹿种群。天鹅洲自然保护区是继北京南海子和江苏大丰之后的第三个麋鹿自然保护区，是中外科学家在为白鳍豚迁地保护选址时，意外发现天鹅洲的芦苇沼泽地可以为麋鹿提供足够的食物、水源和栖息地，是麋鹿种群的发展和野化的绝佳场所。意外成就惊喜！否则，我将在蒙昧中无缘谋面麋鹿这一上古神兽。1991年，湖北省人民政府正式批准在石首天鹅洲建立麋鹿自然保护区。

1993年10月开始，从北京麋鹿苑先后分三批引入94头麋鹿到天鹅洲湿地。湿地被誉为“地球之肾”，是人类生命的摇篮。亲近水，是动物的自然本性，也是人不可或缺的生命必须。天鹅洲同样发挥着湿地调蓄水源、净化水质、保存物种、提供野生动物栖息地等生态作用，加之滩洲古朴，地势低平，四季分明，水质良好，土壤肥沃，牧草丰茂，更成为麋鹿种群野化恢复的理想之地。

国家兴，则麋鹿兴。历经百年，麋鹿最终又回到了它的原生地，开始了新的繁衍生息。这一刻，所有过往的时光，在历史的长河中变得无比庄严！如今，天鹅洲自然保护区麋鹿已达1700多头，当看见成群的麋鹿惬意的生存状态时，厚重的大地，愈发显得满怀深情！

神采天鹅洲

洲，本意为水中陆地。天鹅，是鸟类,一种鸭科中个体最大的类群。当天鹅和洲伴侣般结合在一起时，诞生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天鹅洲，这名字，灵动、曼妙、隽永！

长江中游岸边的石首，以有石孤立于城北的石首山为名。石首天鹅洲地处“九曲回肠”的荆江江段上一处并不起眼的急弯。1972年夏，汛期大水将急弯处的河道冲开，弯道取直，自然“开挖”了两公里航道，从此，长江主干道与故道隔岸相望。每年丰水季节，这座江心孤岛被新旧河道围作“天鹅抱蛋”的形状，故名“天鹅洲”。

十月的天鹅洲，于金色的光芒中，动物沉淀着激情，植物群落酝酿着倔强的抗争，一切正悄然靠拢暮色。但，天鹅洲依然神采飞扬，它的神采体现在青蛙、苍蝇、蚊子、蟋蟀、壁虎、蚂蟥、蜻蜓、蚂蚱、蜈蚣等昆虫的浅唱低吟中，体现在乌鸦、喜鹊、雉鸡、杜鸭、柳莺、丝雀等旱禽的翩翩起舞中，体现在鸬鹚、苍鹭、草鹭、冬庄、芦鸡、鸭鹳、獐鸡、鹤鹬等杂色水禽的欢呼雀跃中，体现在刀鱼、针鱼、银鱼、凤尾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等淡水鱼的追逐嬉戏中！这一刻，人似乎是多余的，是可以被忽略的，因为，每一个顽强的生命，都绽放着无限的生机，在秩序井然中弥合着生物的多样性。

有多少人如我，在庸常的时日里，没有贴近真实，没有亲近自然？这是否是一种迷失？置身天鹅洲，忽然有了久违的亲切！

这片古老的土地，纯粹、完整、原始，保持着特有的生态系统，张扬和弥漫着本真美的气息。这里，还是濒危豚类——江豚遨游的故乡，长江江豚是长江水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为此，专门设立了国家级白鳍豚自然保护区，那是江豚的庇护所。然而，这次不能前往，实属缺憾，缺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它让我们生命中有了等待，有了希望，有了企盼，从而不向厄运低头，不被苦难打倒，并坚信面对着的是无限广阔的未来！如同，麋鹿曾经走过的路。

毫无疑问，在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麋鹿是真正的主人。它的神采奕奕，让天鹅洲生动、丰满、神秘！而母性的天鹅洲，哺育和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生灵，它慷慨无私、温情脉脉，除了看得见的土地、碧水、动物、植物、飞禽、走兽，还有看不见的更繁多、更庞大的微生物群体，无论在世俗的目光中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是善良的还是残暴的，存在即为合理，他们统统在这里握手言和，和谐共处。

麋鹿啃食着李氏禾、野大豆、天蓝苜蓿，这些夏季的粮食正在悄然隐匿。而一些狗牙根、牛鞭草、狗尾草、荩草长势正好，静待麋鹿享用！另一些苔草、天胡荽、灯心草、水芹正潜滋暗长。

当我们试图挨近麋鹿时，它们异常警惕，本能地走向远方，远方就在前方，我们努力着却无法抵达！

同行的作家力歌说：我们是不被欢迎的人！

一些蚊蝇用行动应和着他的话并加以证明，开始对我们发动攻击。暮色开始来临，往回走时，我们恋恋不舍，不时回头张望。一些吃饱喝足的麋鹿群，站立着，望着无垠的天鹅洲，那是怎样的痴情和迷醉啊！

神圣的保护

1998年，经国务院批准，石首麋鹿自然保护区晋升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李鹏飞告诉我：保护区的主要任务是在麋鹿原生地恢复自然种群，并保护其赖以生息的湿地生态环境。保护区刚组建，他就来到了这里，是第一批参与保护麋鹿的人。再有几个月，他就该退休了，他一辈子就干了保护麋鹿这一件事。我问：感觉如何？他答：很有意义！他一脸自豪。

保护麋鹿是爱心事业。为了麋鹿保护，为了心中的爱，有的人义无反顾。易红星就算一个，他原本生活工作在大城市武汉，因为热爱，不仅自己申请来到偏僻的保护区，而且把妻子也动员了过来，就连刚上高中的孩子，也转到石首一中上学。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这样的人很多，如保护区的田方春、张爱明、陈华兵、蔡家奇、沙平等人，他们坚持维持麋鹿生活习性的自然属性不变、维持麋鹿栖息地的自然属性不变、维护保护区生态景观的自然属性不变的基本理念开展保护工作。

他们怀着“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的情怀和境界，与麋鹿一起享用着河流、湖泊、沼泽……努力使麋鹿享受着不受饥渴、生活舒适的自由，有效预防疾病，最大限度地减少麋鹿受疾病的折磨，让麋鹿远离痛苦和恐惧，尽情释放天性！

近些年，通过自然扩散，形成了保护区、杨波坦、兔儿洲、三合垸及湖南洞庭湖等五个野生种群，完全恢复了野生习性，成功实现了“麋鹿重引进项目”的预期目标，被中外专家赞誉为世界重引进物种在原生地恢复自然种群最成功的范例之一。麋鹿保护项目获北京科技进步奖和中华环保基金会、国际野生救援会颁发的首届“中国野生资源保护金奖”。人是自然的一分子，保护麋也是保护人类自己。保护区依功能划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总面积1567公顷,因良好的湿地生态环境、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成功的麋鹿野生繁育实践，保护区与周边21所学校签订了自然教育合作协议，确立了常态化自然教育活动方案。面向社会推出亲子游、科考营、夏令营、户外拓展、自然体验等各类团体自然教育体验活动，组织开展了观鸟、生态摄影、“四生”教育、笔记大自然、自然使者行等实践活动，不断开展普及自然教育，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游鹿，衔草鸣麑。”在诗意飘荡着的保护区，耳边仿佛萦绕着古老的弦歌，欣赏麋鹿奔跑、百鸟飞翔，别样的新奇让人有着呼喊的冲动，再静静观赏湿地草场、芦荡迷宫、天鹅草团和原始水杨林，触手可得的秀美令人陶醉，这样的氛围，人可以在这里理解和感悟不一样的东西！极目远眺，一些稻田、水塘、泥滩、树林，让内心蓦然温暖起来，无意识中就想起童年，想起故乡，那是块灵魂的栖息地！一些美好的事物植根于我们内心深处，沉睡着，不经意间就被唤醒。

稀疏的虫鸣，让内心宁静，我的感佩随同微风，在一簇簇、一片片草叶间飘荡，生命中一些本质的东西愈发变得纯粹而清晰！